【星海】蓝色征程
三体+球状闪电，星辰大海组友情向，有魔改融合，时间线略有调整。
非常不专业，放弃考据，全篇私货。
国庆贺……算了，说贺文我良心有点痛，就当献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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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灿烂的群星里
你是哪一颗
在奔腾的浪花里
你是哪一朵
——题记
【上篇：茫茫东海水】
没人想到，战争这么快就来了。
指挥中心那块占据一整面墙的屏幕亮起，江星辰合上文件夹，有些讶异地看着屏幕上整整齐齐的一排外国人。
会议桌上坐着的一圈人服色各异，西装警服军装格子衬衫皆有，穿军装的里面还有大半都是肩上有将星的，以至于江星辰一个航母舰长也只能列席。他侧头看了一眼邻座，“珠峰号”政委章北海也正合上笔记本，皱眉朝他看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达成一致意见：出大事了。
“关于‘科学边界’的事件相信大家都有所耳闻。在昨天之前，他们的目标还只是科学界，但是很遗憾，现在我不得不告诉大家，事态升级了。”说话的人叫常伟思，是一名陆军少将，“我们——全人类所受到的威胁，前所未有地严重。”
会议室里寂静无声，常将军看向大屏幕，万里之外的几位外国军官沉痛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亲爱的朋友们，我想我可以说……战争，已经开始了。”屏幕上一位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动作间肌肉仿佛要撑破他的作训服。
战争？和谁？
这么多年的假想敌可就在屏幕上远程参会，还跟他们做情况通报呢。
“十四个小时前，从加州大学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一位天才的教授自杀了。动手之前他公布了他电脑里所有的项目文件，也许你们好奇那些文件是什么——即使不，我也必须告诉你们，那是军方和加州大学应用物理研究所的合作项目，研究的内容是，天基中性粒子束武器。”
几位科学界人士有些坐不住了。
“据调查，当事人在3年前加入了‘科学边界’，仅仅几个月后，ETO吸纳了他。那时候还没有几个人听过这两个名字，而他在项目开始前的审查中也隐瞒了这个事实。有传闻说中俄也在研究类似的武器，我知道这不是传言，同时我也毫不隐瞒地告诉大家，我方的研究走得比你们都要靠前。这意味着，如果‘科学边界’在我们的基础上完成改进和制造……”
“我们所有的卫星系统和导弹系统……将毫无反抗之力。”一位火箭军大校明白了。
美国军官点点头：“是的，所有，不分国籍。‘科学边界’有着全球最顶尖的科学家和工程师，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请继续说。”常伟思示意。
“我们提取到了他已经删除的通信数据，内容还没有完全破译，但从通信方式的反向追踪来看，他不是唯一一个背叛人类的家伙。事态重大，我方决定将获得的信息与诸位共享，毫无保留；也希望大家放下隔阂和偏见通力合作，面对共同的敌人，我们除了要做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以外别无他法。”
“可以要求查看原始数据么？”一位警官举手。
屏幕上那位居然没有丝毫犹豫：“可以。”
资料发了下去，一片哗然。
“如果美国人对我们毫无保留，”章北海低声说，“那事情一定已经发展到我们无法想象的地步了。”
“还能更糟糕么？”江星辰接过那张纸，他一时不太敢翻开。十几分钟前他疑惑敌人是谁，现在他知道了，却发现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应对，而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精准地辨别出他们来。
章北海低头看了一眼，小声问他：“你女朋友是不是在新概念来着？”
“是啊，怎么？”江星辰反应过来，低头去看那张纸，密密麻麻的中外人名和机构列表里，“国防大学新概念武器研究中心”赫然在目。
接下来的几个月，训练忽然不再是最重要的事了。ETO开始大规模渗透的消息当然不能写在全军通报上，但大面积的人员深度甄别和筛查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珠峰号”是唯一的现役航母，江星辰和章北海作为舰长和政委分别忙得团团转，无数对上级的汇报和对下级谈话，还有数不清的讨论和研究，两人也只有在会议桌上才能有个匆匆碰面的机会。
“如果查出了有问题的战士，怎么办？”江星辰曾经提问。
“我们只管查，上面来处理。”章北海手里握着厚厚一沓档案。
章北海写的调查材料准确翔实，条理清晰，像他本人一样，谦逊友好，但提出问题的时候一针见血，并且在原则问题上从不让步。江星辰大部分时候都觉得他是个亲切却又距离感的人，章政委用几分钟就能看透一个人，却愿意花上好几个小时，用春风一般温暖的耐心跟每个战士长谈。
他的内心也如外表一般温暖和善么？同学多年，共事近十年，江星辰却不敢说自己看透了这位同僚。
无论如何，“珠峰号”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政委，这一点江星辰从未怀疑过。
后来他们终于有过一次公事之外的谈心，那时候人们已经观测到三体舰队穿过星际尘埃留下的“刷子”，自ETO浮出水面后忐忑、怀疑了许久的人们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一支不怀好意的外星舰队，正在以人类飞行器难以企及的高速向地球逼近。很快，失败主义诞生了，不仅在各国各军种，在科学界，在政界，在艺术界，乃至普通人的生活里，悲观情绪悄悄蔓延着。
又三个月后，太空军成立筹备会议在北京召开。主持会议的是陆军少将常伟思，参会者三十九人，最后决定编入太空军的三十一人。
会议结束的时候正是傍晚，从指挥中心的大门望出去，晚霞在海天相接处流淌着奇异的颜色，像恣意泼洒的油画，像五光十色的霓虹，又像火焰在燃烧。
舰长率先叹了口气。
章北海苦笑：“学生时代异想天开，说老美的装备加上老苏联的战斗意志，再加上我军的战术和凝聚力，简直可以去打外星人。没想到啊，这么快，竟然成了现实。”
“老美的装备强也只是在地球强，三体人的科技是什么样子，现在谁也说不清楚。”江星辰靠在栏杆上眺望港口整整齐齐的舰只，“我们现在知道的是，人家能造智子，还能把一整个舰队撒出去星际远征。”
章北海不置可否。
“怎么，看到了失败主义的苗头？章政委要把我记在小本子上么？”
“有一点，但还需要继续观察了解。”
舰长忍不住用手肘给了他一下，章北海倒也不躲，江星辰年纪虽然略大一点，但性格稍显活泼，于是对比之下章北海每时每刻都稳重得有点老气横秋。
“其实想想，咱们近现代打过几次必胜的仗呢？北洋水师打到最后得去撞沉敌舰，海军建立初期也是小艇打大舰，海上拼刺刀，手雷冲锋枪打海战——但也有打赢的时候。”江星辰说，“技术水平是决定性因素之一，但还不到一票否决的程度。你同意么？”
“同意。”章北海简短地说。
“有必胜的信念，才是走向胜利的第一步。对吧，章政委？”
“是。”
“那可以把我从你的小本本中划掉了不？我可不是失败主义。”江星辰伸手去搭他的肩膀。
“这个，还需要继续观察了解。”
“……你可真是个模范政委啊，老章。”
调令很快就下来了，章北海先去疗养院报告父亲，然后去“珠峰号”参加他的送别仪式。再下一次与江星辰的告别已经是“增援未来”计划前夕了，章北海将作为时间先遣队的指挥官去往未来，而“珠峰号”正好那一天启程长航。他们只好在忙碌的码头上匆匆说上几句，谈起太空军，江星辰不无向往。
“你们将在柯伯伊带以外作战，你们将在亚欧大陆上作战，你们将以永不动摇的信心和七十亿人共同的力量在星海中作战，你们将拒敌于太阳系之外。”他改动了丘吉尔在敦刻尔克大撤退之后发表的演说，神色平静却凛然。“但如果不能……我们也绝不投降。我们将不惜代价保卫地球，我们将在太平洋上作战，我们将在敌人的降落点作战，我们将在陆地和高原上作战，我们将在空中作战。我们绝不后退。”
章北海沉默，看着江星辰帽子上的国徽和他胸口闪着银光的徽章，两片海浪像翅膀，托起锚钩和五角星，也托起他们共同的光荣和梦想。
要多想，北海，要多想。父亲曾经这样说。那就再想想，再想想……所有的因素都考虑到了吗？所有的可能都考虑到了吗？那么，一定要那样做吗？
“其实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无论是哪个时代哪个军种，军人的职责从来都没变过。这也是我没有申请参加太空军的原因之一……”江星辰忽然笑笑，“可惜啊，这场战争会发生在两个世纪后，我大概是活不到那时候了。有时候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这样至少我还能有机会看一眼人类舰队大战外星人。”
气氛忽然轻松不少。章北海沉吟许久，终于出声：“不会的。”
“不会什么？”
“三体人绝不会登陆地球。”
“到底是张将军的儿子，”江星辰看着他笑，眼睛里有星光亦有剑芒，“真舍不得你走啊，送你去增援未来真是现在的一大损失。”
于是章北海也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来。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俩至少有一个人还有希望看见胜利的曙光。”
汽笛响了。章北海举起手来敬礼：“该告别了，舰长。”
江星辰回了礼，可是对方的手迟迟没有放下。章北海的心里像一片海况离奇的海域，表面上风平浪静，越深就越波涛汹涌。想起那个计划，他举起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那是他有生以来最感到言语无力的时候，想说的太多太多，可是能说的又太少；那一刻整个人类七十亿成员里，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这支军队的未来，而他已经下定决心，甚至不久前在太空里，他已经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
那么从今往后，他将没有战友，没有支援，更没有回头的路。
“北海，”江星辰一把将他的手从行礼动作中拉出来，然后用力握住，“去吧。你去守护未来，我来保卫现在。”
直升机升空，“珠峰号”在海面上拉出一条洁白的浪花。他们去往不同的方向，此后很多年，章北海都认为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在核动力的澎湃推动下，“珠峰号”航母战斗群很快越过近海，驶向深蓝。
章北海走进那个纯白色的房间，靠着墙是两排休眠仓，门都打开着。外面是前来送别的家属们，他看见妻子在玻璃窗外抹着眼泪，女儿还小，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哭。时间先遣队第一小队已经全部就位，他们对着人群挥了挥手，舱门渐渐合上，蓝色的药剂从管道中冒了出来。
“报告，前方海面发现可疑目标！”
江星辰抬头看，大屏幕上，一个银色圆球在海浪中起伏。
“报告，其他方向也有……可视范围内14个！”
“什么鬼东西？”江星辰听见观察员小声嘟囔。
海，蓝色的海。
浪花被什么切成碎片。
没入海面，世界都成了深蓝。
章北海的意识沉了下去，像是沉入海里。
气象监测站。
警铃大作，风暴潮红色紧急警报！
提示消息迅速弹了满屏幕，预警信息自动发送，屏幕上云图变得飞快，异常超低温点还在不断增加，它们辽阔的太平洋上空催生出一个又一个小型龙卷风，很快还会连接、融合，最终形成一个人类历史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超级风暴。
值班员瞪着飞速上升的数值：“怎么回事……刚才还是好好的……”
蓝色的海，蓝色的天。
章北海放任自己的意识无限下沉，他从未如此放松，总是太清醒，绷得太紧又想得太多。也许就这一次好好睡的机会了，睡吧。
休眠仓里温度配合着他的生命体征下降着，对他来说，时间很快就要静止了。
“什么？红色警报？风都这么大了还用你警报……半分钟内生成的强热带气旋？还有好几个？”航海长对着电话大喊。
这样的通话态度简直有违操作规程，但是不喊已经听不见了，噪声大到刺耳，显然是突然恶劣的天气已经影响了通讯。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人类太过渺小，满载排水量超过12万吨的“珠峰号”已经在巨浪中摇摆不定，小吨位辅助舰更如狂风暴雨中的落叶一般脆弱无助，也确实不需要警报了，海平面上几条灰白色的弧线清晰可见。
“报告，那些球不见了……”
“是起风后消失的吗？”
“不，你看这张，这时候还没有起风…这些白色粉末是什么？”
“什么意思？难道是那些球产生了龙卷风？”
“我个人感觉不太可能，但是方向和距离是一致的……”
“这是什么玄幻剧情？”
风更大了，江星辰从舰桥看出去，看见旗杆上的旗帜正被暴风不断撕扯。
“……服从命令，严守纪律，英勇顽强，不怕牺牲……时刻准备战斗，绝不叛离军队，誓死保卫人民。”章北海脑子里乱糟糟地响着，他看见十八岁刚考入军校的自己，背诵的却是危机纪元时修改的誓词。他参军的时候，背的最后一句还是“誓死保卫祖国”，可是面对三体人，国家这个概念不那么重要了。
“要多想，北海，我只能告诉你要多想……”他看见年轻时候的父亲，穿着水手服，帽子上长长的飘带在风中飞舞，“章北海同志，你记住，要想欺骗别人，最重要、也是最难的，就是先骗过你自己；但即使全世界都相信，你也要记得住、分得清什么是谎言！”
“北海，我们俩至少有一个还有希望看见胜利的曙光……有必胜的信念，才是走向胜利的第一步……章政委，无论什么时代，军人的职责从来都没变过……也从来都不会变……你去守护未来，我来保卫现在。”江星辰的脸在他眼前闪过，一会儿是刚上学的时候，挂着准尉衔，一脸青涩和稚气，一会儿是他们并肩站在珠峰号的舰桥上，肩上的星星映入他们的眼睛里。
到底哪一个才是谎言？
药物让他坠入深渊，而那些人那些话让他无比清醒。他在与真实和谎言之间踌躇，在梦与醒之间挣扎翻滚。
心率和血压陡然飙升，休眠仓上的半数参数标红，医护人员介入，迅速调整了药物配比和剂量。
“珠峰号，收到请回答，珠峰号！”
“再调颗卫星去看看，我授权，”领导说，“唯一的航母战斗群，不能不明不白折在这！”
最近的卫星很快就转了过来，但天气条件太差了，卫星也看得很模糊。珠峰号在惊涛骇浪中紧急转向，龙卷风的推进速度比起核动力航母的极限航速来说并不是不可超越的，如果转向完成，再全功率加速，完全有希望逃出生天。
可是，转到一半的珠峰号发现，另外两个方向也有两个巨大的漏斗状云楼正在靠近。
珠峰号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领导们沉默着。雷暴开始了，画面中断，屏幕上山一样庞大的水墙压在珠峰号头顶，三个超级龙卷已经合一。
“谢谢您……爸爸……我会走下去的。”
“谢谢你，星辰。对不起，我也看不到你所期待的胜利了……我想没人能看到……到那个时候，你会在哪里看这一场一败涂地？”
“对不起，我骗了你们，我骗了所有人，但我必须这样做，我宣过誓……誓死保卫人民……为了全人类的命运……为了全人类的命运！”
这一次他真正坠入了深海里，沉沉睡去。
“封闭压水反应堆。”江星辰说。
没有人说话，一系列的指令瞬息间就完成了，轮机长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核泄漏可能已经降到最低。”
“对于一个舰长来说，能与他的舰共存亡是一种荣耀。全体都有！”江星辰立正，他身后是怒吼的狂风和咆哮波涛，“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在这一刻能与诸位一起陪伴珠峰号，是我的荣幸。”
有人落泪，有人一边掉泪一边微笑，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歌声渐渐响了起来，很快，所有人吼出来的声音汇在一起，一时间竟然盖过了海浪的咆哮：
“红旗飘舞随风扬
我们的歌声多嘹亮
……”
甲板折断了，海水开始漫进来。江星辰站在舰长位上一步未动。他看着磅礴的海浪，想起一个名字里波涛滚滚的人。
“北海，我的路就到这里了，而你还可以前进……前进……永不后退。这颗小小的星球是你我的家园也是我的墓碑，地球只不过是群星之一，而浩瀚的星海将是你的战场，胜利那一天，我便在群星之中看着你。”
半小时后，珠峰号沉没。
【下篇：迢迢牵牛星】
“增援未来特遣一队指挥官章北海报到！”
章北海逐渐适应了新时代的生活，他习惯了随处可以呼出的操作界面，习惯了两百年后的人类审美和潮流，但还是时常忘记自己身处木星轨道。
直到他看见窗外的灿烂星海。舷窗极大，星河仿佛触手可及，木星从一角浮了上来，无比清晰，章北海甚至能看见木星表面缓缓流动的纹路。
“前辈你好。”年轻人说。他身材颀长，皮肤白皙得有些透明，从外表上看不出年龄来。他穿着太空军的工作制服，胸口四道光芒组成的星星在木星映照下闪闪发亮。“我是太空军政工部历史研究所的研究员。您向组织提出要了解近两个世纪的太空军战史，组织安排我来向您介绍。”
“好啊，小老师，我是得补补课。”章北海露出一个长辈对后辈的和蔼笑容。
“别这样说，在政工方面您是我们所有人的前辈。我们有了庞大的舰队和先进的装备，但有些更核心的东西，只有前辈你们这些两百年前的古人身上才有。”
“互相学习嘛。”章北海找了个桌子坐下，在年轻人好奇的眼神中掏出笔记本，“时间紧迫，我们开始吧。”
“好，那我们就从第一支时间先遣队出发的日子开始说起。”研究员挥挥手，窗外的星空逐渐暗淡，玻璃上显出图像来：蓝黑色的海面乌云密布，一支舰队在滔天巨浪中时隐时现。
“两百年前，就是您所在的第一支时间先遣队正式开始休眠那一天，珠峰号战斗群启程前往太平洋进行一次常规巡航。据我所知，您在编入太空军之前，也曾在珠峰号上工作。”
“是的，我曾任珠峰号政委。”
“您知道，珠峰号对于我和我们这个时代的其他人来说，是一个故事、一个传奇，一个精神象征，我们都没有见过海军的舰艇……除了在博物馆里。但是我们相信，海军将士对舰艇的感情，与我们对星际战舰的感情是一样的。所以，前辈，请您节哀。”
研究员在空中划动手指，全息投影铺开，空旷的大厅里装进了整个海面。乌云翻滚着压在他们头顶，海面像是一锅沸腾的汤，珠峰号编队很快就被巨浪冲乱了队形，巨舰们一会儿被抛起来，一会儿又从浪尖上落下。
“这么大的热带风暴？”章北海握着笔沉思，“珠峰号为什么会冲进风暴里？”
研究员摇摇头：“不是珠峰号冲进了风暴，而是风暴夹击了珠峰号。这场风暴，是人造的。”
“人造的？”章北海想了想，“据我所知，那个时候人类根本没有操控极端天气的技术水平。”
“您还记得’科学边界’和ETO吗？”
“这我知道。”
“那您也知道加州大学事件了？”
“我知道，”章北海想起那次会议，对他来讲，那是一切的开端，“天基中性粒子束武器？那不是针对大型电子设备的吗？”
“那只是个开始。ETO管这个叫普罗米修斯计划，他们窃取人类科技的火种，再反过来对付人类。这个计划包括了当时各国近十项尖端科技的成果，这其中就有国防大学新概念武器研究中心的一个项目。天基中性粒子束武器在二十年后被ETO开发出来，好在当时我们已经有了防备。”
“你是说这次超级风暴，是ETO利用窃取的某种新式武器……”
“是的，一个代号为‘埃洛斯’的气象武器系统。原理是用超高效制冷剂强化冷空气，配合当时都龙卷风预警系统，人为制造龙卷风。”
章北海沉默了很久。
“就在那一天？”
“就在那一天。”研究员顿了顿，切掉了画面，“当时的舰长江星辰，在龙卷风逼近时下令封闭了压水反应堆，这让核泄漏危险降到最低，但也让珠峰号彻底失去了动力。说实话，其实当时珠峰号有没有动力……结果并不会有太大的区别，而江舰长的正确决定为我们避免了一场大型核污染灾难。他做出了一个正确但无比艰难的决定，这样的决定，有些普通人甚至无法理解。”
“他不是普通人。”章北海淡淡地说。
“那个巨型龙卷风扫过了台湾，一路擦过华南沿海，最后拐了个弯越过东海，把日本海搅得一塌糊涂。它的主体没有登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就在同一天，海参崴、珍珠港、布雷斯特、诺福克等大型军港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袭击，三个小时内，全人类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二的航母战斗群。”研究员说，“珠峰号沉没的第二天，有人从东方明珠塔上跳了下去，调查确认就是当年泄露‘埃洛斯’的责任人，他当时只是一名文员……前辈，您的脸色不太好，是有什么不舒服吗？政委？”
“我没事，”章北海摆摆手，“请你继续。”
“好的，政委。”研究员莫名其妙改了口，这个称呼让章北海感到无比亲切，“还有一个小小的好消息：去年一支深海科考队放下的探测球找到了珠峰号残骸，打捞珠峰号的计划五个月前已经立项。也许在不久之后，我们就能与珠峰号重逢了。”
“哦？现在的技术，已经可以打捞两个世纪前的沉船了么？”
研究员笑了：“是的，说起来沉船打捞技术的前进还靠的是星际舰队的发展。沉船打捞的一大问题就是如何保证在海水侵蚀下无比脆弱的船体能承受住移动产生的震动和加速度，这您知道吧？我们的飞船在进行高功率推进时，飞船的加速将达到120G，为了保证人体能承受如此巨大的加速度，我们工程师设计了’深海状态’，在舱室中注满缓冲液保护人体。沉船打捞也是类似的原理，我们先用一个箱子把沉船整个框起来，然后用一种模拟深海状态的特殊保护液缓慢地置换出海水，这种液体像个巨大的果冻一样把沉船固定起来。提起这个箱子在现在起重机的功率下并不是难事，据我所知，这项工作已经开始了——等到出海的时候您可以申请去现场，我想司令官会同意的。”
“嗯，”章北海在本子上写着字，“我会的，如果那时候还没有开战。”
“哈哈，您真幽默，”研究员笑了，章北海注意到他不是嘲笑，而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开心，“三体人还有200年才能到达太阳系呢。而人类用200年的时间能走多远，没人比您更有发言权了，政委……对不起，我好像扯远了。我们继续说太空军的历史。”
“没关系，你说的都很有用。”
珠峰号出水的那天，章北海独自一人乘坐穿梭机来到了太平洋上的浮动打捞平台。
打捞平台大得像个广场，人们自发来到船坞上迎接遍身伤痕归来的“珠峰号”。年轻姑娘们捧着鲜花，孩子们举着旗帜在平台上奔跑，海风吹起早已弃用的海军军旗，甚至有人唱起了两个世纪前的歌：
“我爱这蓝色的海洋
祖国的海疆壮丽宽广
我爱海岸耸立的山峰
俯瞰着海面像哨兵一样
……”
章北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大海了，最后一次还是两百年前，正是珠峰号折戟、江星辰牺牲的那一天。
海上忽然漫起了大雾，远处的八台超级起重机在雾气中只剩几个模糊的影子。
“怎么会起雾啦？”
“八台超级起重机全功率开动了，起点雾算什么？这种功率能把小一点的湖泊水温提高好几度呢。”
“没情调，我更愿意相信是他们回来了”
“谁们？”
“珠峰号……”
章北海忽然一震，他听到远处有人在大喊：“珠——峰——号！欢迎回家！”
也许是巧合，珠峰号出水瞬间，云层之外有三艘星舰高速掠过，三个淡淡的蓝色光点划过苍穹，宛如三颗流星。
平台上沸腾了，尖叫声鼓掌声此起彼伏。
“江——舰——长——我们有超级战舰啦！您看到了吗！”
“江舰长！陈舰长！丁舰长邓舰长！珠峰号战斗群所有的前辈们……”
巨大的构件被拉出水面激起了滔天的浪，澎湃汹涌，如泣如诉。保护罩是透明的，透过澄明的缓冲液，“珠峰号”残骸只是一团形状难辨的锈，特种钢材和防锈漆也没有经受住两百年的海水腐蚀。
章北海在人群之外遥遥敬礼。
对不起，我的战友们，我本该与你们并肩战斗。但我不能用全人类的命运来成全自己的身后之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对不起，可爱的人们，我早就知道这一切的结局，但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不能警告你们，不能提醒你们，甚至要向你们撒谎……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有一丁点机会，去避免那个最坏的结果。
傻孩子们，你们高兴得太早了。你们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人类科技的回光返照吗？在近身格斗中弩箭和匕首或许能胜过枪械，但如果对方手里的是导弹呢？是粒子武器或基因武器呢？甚至，如果是空间武器、规律武器呢？
“珠峰号”在牵引机的牵引下被移到预定位置，舱门合上了，拖拽轮启动，“珠峰号”完全隐入雾气里。
章北海转身而去，他的身后，只剩山一样的波涛。
“你叛逃了。”
“逃离是事实，但我没有背叛。”章北海向舱外望去，他和地球之间隔着超过五百万公里的星海。
“原因？”
“在这场战争中，人类必败。我只是想为地球保存一艘恒星际飞船，为人类文明在宇宙中保留一粒种子、一个希望。”
“你这种突如其来又异常坚定的失败主义让人无法理解。”指挥官叹息，“就在不久前，你还是我见过的最坚定最忠诚的战士，许多人都羡慕你坚定的必胜信念。究竟是什么让你对人类失去了信心？”
“我对人类一直有信心。我相信只要留下一颗种子，人类就能以燎原之势重新发展出灿烂的文明。”
“如果人类输掉这场战争。”
“我说过，人类必败。”章北海说，“是因为基础理论水平巨大差异完成的科技鸿沟，也因为战术战略上对敌人的蔑视——这是错误的，你们甚至没有为即将到来的决战考虑到最坏的结果。”
指挥官：“也就是说，你的失败主义思想在智子锁死人类基础科学时就已经形成了？你的叛逃计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重申一遍，我没有叛逃，”章北海一字一顿，“我背叛了星际舰队，但我，永远忠于全人类！”
事实却证明，章北海是正确的。对于星际舰队的全军覆没他并不感到意外，相反，他睡了自休眠结束以来最长、最安稳的一觉。他还是梦见了大海，即便是太空军元老，即便已经习惯了星舰上的生活，在内心深处，他还是觉得自己在大海上远航。
这五艘战舰已经是地球舰队的全部，他们所剩的燃料已经无法在有生之年返回地球了，而茫茫宇宙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危险在等待着他们。
遭遇风暴时的“珠峰号”，大概也是这样孤立无援吧。
计划完成了，可是一切远远没有结束。星舰在星海中流浪，太空把人类逼上了绝路，又一次。
“前辈，”东方延绪轻声叫他，“你最近还好吗？”
章北海现在活得像个退休老干部。每天睡到自然醒——当然他自然醒的时间也跟统一作息分毫不差，然后悠哉游哉地四处遛弯，如果有条件，他可能还要拎个鸟笼。
东方延绪简直有些嫉妒。她不是第一次当舰长，但在一个有近700艘恒星级战舰的舰队中当舰长，和在一个只有5艘星舰，孤立无援，物资还严重不足的逃亡小队中当舰长，所承受的压力是完全不同的。
“东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离开的时候，章北海安慰她。
东方延绪只好苦笑，燃料，物资，目的地，士气，这些都是问题。这些问题彼此交错，最终却无一不指向最致命的那个：生存。
一切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东方延绪在最后一刻才明白自己的幼稚：她小心翼翼地向章北海隐瞒了问题，可章北海早于所有人发现了，并且早已准备好了解决方案。
“孩子们，”章北海说，“这件事就由我来做吧，请给我这个荣幸。”
东方延绪发现他的目光跟以往不一样了，她渐渐熟悉了这个古人眼神里父亲一样的平静和慈爱，而此时章北海站在星空的一端，眼神里像是同时有着星光和剑芒。
可即便是章北海，也无法永远保持理智和冷酷。
爆炸发生的那一刻，星河灿烂无比。
没关系的……如果死亡是一面无边无际的墙，那么无论你我的终点发生在何时何地，最终一定会落在这面墙上——我一个人孤独地走了这么远，而死亡终究会让我们在茫茫宇宙中重逢。
星舰燃烧的光芒照亮了宇宙永恒的黑暗。
只是一瞬间，这一点点能量在宇宙中不值一提。最后一点光熄灭了，“自然选择号”和其上的两千人一起，成为浩瀚星海中小小的一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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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摸上来补一句，章北海的父亲，教他骗人的那位张将军，姓张，并没有打错字（疯狂暗示
涉及到专业领域都内容几乎都是瞎咧咧的，需要的考据多到作者直接放弃治疗，搞不动了，而且很多资料根本查不到嘛……有错误欢迎业内人士指出。
其实逼逼这么多只是因为想写两句话，一句是
【你去守护未来，我来保卫现在】
另一句是
【我背叛了星际舰队，但我永远忠于全人类】
上海堡垒和星之声的脑洞，当时就打算做国庆贺文（不过这种结局的东西做贺文简直……真的没问题么……算了我不如说是祭文），然而因为前一个半月写了3000字，9.29写了500字，9.30爆肝七八千结果越搞越矫情（。），自我要求直接从“这次一定要好好搞争取能让人物立起来”到“算球了把事情讲完我就滚”……我还是自裁吧。
好吧拖延症自作自受（金馆长脸）
